想起刚才的阿及,那么果敢英勇,把我从存亡的关头拉返来,一步步跳下百丈悬崖,是多么的英气,而现在,离开了伤害,他又羞答答的犹如大姑娘一样寻常,真是好玩之极。
沿着小河,我们二人踩着枯草与微微发青的嫩芽,深一脚,浅一脚的向上游走去,由于据我们的判定,那是大兴城的方向,只要能在入夜前走出去,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。
我的鞋子早已跑丢了,脚上挂满了划痕,刚走几步,便被杂草扎得连连叫苦,血丝也从脚上逐步排泄,火辣辣的疼。
阿及转头看我,一脸的不忍,言语之中挂满了痛惜,却又不敢正视我:
“公主,假如您——仆从得罪了,要不,我背您?”他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的,说完之后,额头上充满了密密的汗珠。
我内心感觉可笑,刚才从悬崖上往下跳时,他把我牢牢捆在身上,背我下来,没有丝毫的犹疑,而死里逃生之后,他却又酿成了这副样子。
在悬崖上,为了活命,我们把心都悬在了嗓子眼,降服了一切困难;现在,性命无虞了,他却被尊卑观念束缚的一筹莫展。
见我不语,阿及匆忙表明道:
“我,奴才不是谁人意思,奴才是想,是觉得——”他抓耳挠腮,越说越告急,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,只是呆呆的垂着头,表情涨红。
“咯咯,”我不由得掩唇而笑,逗他道,“阿及,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,又是哪个意思啊?”
“不不不,奴才什么意思都没有,奴才就是,就是……”他又没词了。
看他窘迫的样子,我也不忍再逗弄他,于是道:
“你是不是想让我在这里站到天黑啊?”说完,我指了指他的背。
“可以吗?”阿及突然双目发亮,清亮的眸子就像夜晚的星星,闪着幽幽的光华。
我点颔首,没有作声,阿及像个孩子般咧开嘴傻笑了一下,欣喜的蹲下身子背上我。
山谷里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人,有些地方的杂草比人还要高出很多多少,这给我们辨别方向带来极大的不便,但幸亏有一条河,只要沿着河走,应该就不会迷失。
阳光不知何时隐在了云层内,天色越来越暗,竟然有要下雨的征兆。
岂非龙仰面,天就会下雨的传言真的要应验了?
阿及看了看天,不禁变了变脸色,口中低声道:
“欠好,要下雨了。”说完,他更加费力的往前走,希望早些走出山谷,如果下雨之前走不出去,我们两个可就惨了。
就这样不停走到薄暮时分,仍然看不到出路,更没见着半个火食,我看到阿及额头上满是汗珠,忍不住用衣袖帮他拭了拭,道:
“要不我们歇一会再上路吧?”
阿及忽然满身微微一震,忙不迭的用他自己的袖子抹了几把脸,他这个动作倒让我颇有些尴尬,忙愣住了帮他擦汗的手。
在这样坎坷无路的山谷里行走,天然是极艰巨的,更况且他还背着我,应该早就累极了,听我说要歇一会儿,他也没有反对,遂放下我,坐在枯草之上歇息。
“公主,天恐怕要下雨了,我们天黑之前很难走出去了。”阿及沮丧道。
我叹一口吻,心中也甚是担心,如果天黑之前走不出去,我们两个在这又冷又饿,恐怕难以挨到来日诰日,但我又不忍看他那副沮丧的样子,于是安慰道:
“歇一会儿我们往那里去看看,说不定能碰到美意的猎户呢,借宿一夜,应该不成题目。”
“都是奴才服务不力,害公主受委曲了。”阿及满含歉意的看着我。
我正要开口,忽觉面上一凉,竟是下起雨来了。
这一下,我们两个全慌了,没想到雨来得这么急,看样子还会越下越大。合法我们手足无措时,杂草之中窜出一只灰色的野兔,仿佛是出去觅食刚回来,蹭蹭几下钻进了一个小洞。
阿及略一思考,随即手握匕首,唰唰几下割去掩在洞口上的杂草,竟还是一个不小的洞,几只野兔看到有人过来,吓得瑟缩在一起,我看到阿及举起匕首,忙拦住他,道:
“饶了它们吧,我们只要借他们的洞躲一下雨便好。”
“是,公主。”阿及收起匕首,把兔子全都赶了出去,然后割了些枯草把洞垫提更丰富些,我刚刚钻进洞,就听到表面的雨哗哗下大了。
这个洞住兔子是有些宽绰,但容人却有些局促了,我环绕双腿,喊阿及进来。但阿及看了看仅能容一人的洞,摇了摇头,用枯草编了一个帽子挡雨。对于他宁肯淋雨也不肯做半点有损我清誉的活动,我心中更是布满了感激,对他更加佩服了。
山里阴寒,加上下雨,就更加冷了,我瑟缩着拉紧衣衫,但还是不警惕打了个喷嚏。阿及回头,身子往洞边挪了挪,为我挡住外面的风雨,但我却看到,他的嘴唇亦冷得发紫了。
“阿及,我冷。”不知在洞中缩了多久,雨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,而天却是完全黑下来了。黑暗之中,我看不到任何东西,只觉得满身越来越冷,越来越僵硬。
阿及一直在试图打着火,但我们都没有带火折子,而且山中潮气极重,加上下雨,根本不大概取得火的。
“公主,再忍耐一下,天很快就亮了,说不定汉王他们正在探求我们,一会儿便到了。”阿及言道。
我知道,他只是安慰我而已,这么大的山谷,纵然杨广杨谅他们能找过来,要想寻到我们也并不是轻易的事,更何况我们还走了这么远的路,加上外面的雨这么大,黑夜之中连火把也点不起来,要想找到我们,谈何容易?
“阿及,我真的好冷,我会死的,对不对?”我浑身颤动,四肢麻痹,就连哭出来的泪滴都是冰冷的。难道从悬崖上摔不死,却要冻死在这个兔子窝里么?
阿及没有作声,我感觉半晌之后,他钻进了洞里,或许是黑夜给了他勇气,也或许是他怕我真的会冻死,我感觉他扶起我的身子,与我背靠着背坐下,暗夜里,我看不到他的任何心情,只听到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:
“公主,奴才冒犯了。您靠着奴才的背,奴才练功,或许能够避得一时严寒。”
我感觉到他背上的温度,便如溺水的人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用力把自己的背向那丝丝传来的暖意靠去。
我不懂武功,更不知道阿及在练什么功,约莫是内功之类的吧,他一动不动的盘腿坐着,任我靠着他的背罗致温暖和。
过了一会儿,我感觉到他的背越来越暖,有了这一丝暖意,我的身子也不再那么僵硬,我把缭乱的衣衫齐备拢在身上,双臂环在胸前,紧紧贴着阿及宽广坚固的后背。
不知过了多久,脑中便开始昏昏沉沉起来……
模糊又回到小时候,我又冷又饿的坐在娘舅家破破烂烂的大门口,希望能从阳光中汲取一点温暖,狗儿还是一脸纯净的笑脸跑到我面前,我眼巴巴的看着他的筐子,满心希望他能掏出几个桃子来给我充饥,然而我恐惧的发现,狗儿竟然掏出了一条胳膊,血淋淋的断臂在我面前晃呀晃。
我手忙脚乱,我冒死捂住眼睛,哭着说:不是我,不是我!然而风云突变,竟然下起雨来,我拼命跑,想跑回家里,跑回我与爹爹娘亲的家。
雨水打在身上,很凉很硬,我终于跑回了家,看到娘亲穿一件正红小袄,绣花的赤色长裙一直垂至脚踝,就与娘亲入棺时穿的衣衫千篇同等。
她笑盈盈看着我,不语言,任我怎样呼唤,她就是不答复,我想扑在她的怀里撒娇,就像小时候一样,但是怎么也无法触摸到她,她与我,总有那么一臂的间隔,无论我怎样积极,都无法超过这一臂的距离。
于是我哭,我撒泼,小的时候,只要我一哭,娘亲就会过来抱我,像捧着宝物一般哄我。然而,这一次娘亲没有过来抱我,她竟然转身就走,我慌了,忙追上去,喊着:
“娘,娘,您别走,美儿听话,美儿再也不惹娘气愤了!”
但是娘亲没有回头,她越走越远,无论我怎么追,也追不上,看着娘徐徐消散的背影,我拼命大喊:
“娘,娘……”